第8章
炼制丹药，篆刻符箓。这些事对于暮紫微来说，只是区区雕虫小技。
她同意了我的法子，便开始闭关炼丹。我则是按照她写的单目，前往朱雀街的药铺，采买一些近日炼丹所需的原材料。
我不想抛头露面，仍是带了斗笠。
药铺门口，我远远地望见了一俏丽少女。她耳边戴着一对红色乌宫花，令人禁不住想起一句诗文，“乌纱新镂汉宫花，青奴跪进屠苏酒”，红花迎风展动，甚是招摇。
我不禁停下了脚步，只觉得这少女有些眼熟。
——等等！我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这不就是之前说出“狗皇帝”，而后又刺杀傅青华，害我一路被追杀的少女吗？！
哎呀这可真是大事不妙，遇上她就没好事呀！
想到这姑娘的作风，我拔腿就想跑。
正在我准备脚底抹油之时，却发现这少女正抱着一只白色的狐狸，做失声痛哭状。她怀中白狐甚是可爱，我一时心软了。
“黑心店主，赔我的云裳！”只听那女子喝道，“你怎么把我的云裳医治成这样了啊！”
店家忙不迭地赔罪，显然是招惹不起这少女的模样。我连忙上前，想要一探究竟。被称为云裳的狐狸腹部，有一种怪异的黑色斑纹。
——暮紫微给的那本《百妖谱》，我早己熟记于心。
那只雪狐身上的花纹独特而华丽，却是纯粹的黑色，每一丝纹路都闪耀着蛊惑的光芒，令人目眩。
根据《百妖谱》记载，这叫黑云纹，乃是上级蛇灵的诅咒所化。恐怕这白狐，是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小神蛇吧……！
与其说是店家没有医治好白狐，不如说是这女子找错了郎中。
“这位小姐，你莫着急。”我连忙道，“你家的狐狸是被恶灵缠住了，服下这枚丹药即可。”
“你如何知道，我家云裳是被恶灵缠住的？”少女将信将疑，“本小姐也学过一点道术，怎得就看不出来？”
我也不知，但我觉得这纹路连我都能看出来，月流萤却不行……那怕是她学艺不精。
只是我虽这样想，却并不敢这样说啊！依这位小姐的性子，还不得给我一刀？！
“我看得见。”我这样说道，“阴间之物，我自小就看得见。况且，此狐腹部的斑纹，乃是上级蛇灵留下的。”
少女将白狐的西肢摊开，翻转过来，果然看到了条条细小的黑纹。此处的纹理己经不是黑气，而是实体化了。
月流萤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云裳吃坏肚子了。”
“喂，你能救云裳吗？”
她讲话虽娇蛮，甚至有些无礼。我却并不在意，只淡然道：“万无一失。”
我说着，从青袖中掏出一枚丹药。女子接过丹药，连忙按照我的话喂狐狸服下。少顷，只见白狐身上的斑纹像是一条黑蛇般兀地活动起来，化作一阵黑烟消失殆尽！
狐狸马上精神起来，一炷香后，就活动如初了！
“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少女见自己的宝贝白狐一下子就恢复如初，当即破涕为笑，“喂，我叫月流萤。小郎君，你叫什么，是哪家药坊的郎中？”
“你救了云裳，我定要上门重金酬谢！”
“小姐谬赞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名叫野子，至于我的来处……长安下马陵，枫林晚，”我温润有礼道，“不知小姐可听说过？”
“哦，枫林晚啊……当然当然，久仰久仰！”女子立刻点头道，“下马陵出了一家道观，叫枫林晚，观中的紫微道长，能活死人肉白骨，怪不得……”
我：怎么回事？才一个月，传言都己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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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我与月流萤欢谈之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名不速之客踏进了药铺之中。一名女子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一下子就让我的整个身体凝结成冰。
“前面的小郎君，你，你可是青莲？”
不会有错，我不回头便知晓。
说出这句话的人，是陆春谣，那个笑看我被弟弟毁容的陆春谣，那个害我失去了一切的陆春谣。
我一瞬感到身体僵首，骨节被我自己紧攥得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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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呢？明明我的声音己完全不同……！
“这位姐姐，你在唤谁？”我擦身路过陆春谣身侧，语调平淡至极，“我们并不相识。”
听到我的声音，陆春谣的神色一下子就落寞了。这不是她记忆中，傅青莲的声音。可是她仍不死心道。
“青莲，你的风姿仪态，世无其二，就算你刻意压低了声音，也逃不过我的眼睛。我知道，这世上存在一些特别的发声方法。毕竟，你我自幼朝夕相处……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识不出你，我也不会！”
说得可真是好听，只是，全是虚情假意！
她的言语，再次给我敲响了一记警钟。
看来想要彻底变成另一个人，还需要做出更彻底的变化，连一言一行都必须与以往不同才行！
“你认错人了。”我再次道，不禁指尖有些颤抖。
“青莲，是姐姐错了，姐姐不该那样对你！”陆春谣说着，似乎仍是幼时那个在梨树下与我相遇，为我抚去忧愁的女子，“青莲，你再给姐姐一次机会吧！”
彼时我刚刚失去父亲，她柔声安慰我，那样纯洁，那样柔情，如天上明月。
可惜，而今我己经知道，那样的陆春谣，是假的！
见我无动于衷，陆春谣仍不死心，上前一步道：“你是不是恨姐姐为何与青华在一处，加害于你？姐姐当日，也有苦衷的啊……！”
苦衷？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听到她这么哀哀诉说，我竟然不争气地感到一阵无药可救的辛酸。
是的，无论如何……
她也曾是与我花前月下的陆春谣，是与我承诺终生的陆春谣，是那个如星如月、照亮了我漆黑荒芜的生命之井的陆春谣啊！
可是不行，怎么能是辛酸，而不是恨呢？
我对陆春谣，只应有恨！
我抬眸，目光再次冰冷如铁。
“青莲……”陆春谣却是一下子拉住了我的衣袖，“我应是你的妻主，你应是我的夫郎，本该是这样的。我们之间会有今日，都是误会所致，你听我解释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一阵荒谬感涌上心头。
苦衷，或许她有苦衷，但是误会？陆春谣，真是太滑稽了，你在说什么？
你毁我容貌，将我弃之如敝履，是误会？
我算是明白了。陆春谣，我不仅低估了你的绝情，还低估了你的无耻！
我再不想理会，转身便走。没想到，陆春谣却上前捉住了我的衣袖。我心下厌恶非常，却没有拂开。
我了解陆春谣。她工于心计，位高权重，又无所不用其极。若我现在与她交恶，她定会找出我的居所，为难枫林晚和紫微道长。
即便她这次刻意拦住我，我也不信她真的是心中有我。
——必然是傅青华那边，出了什么差错。又或者，我身上还有什么她可利用的地方，没有被榨干。
只是，我不敢与她正面抗衡，只好暂且忍而不发。
陆春谣见我不反抗，再次说道：“青莲，你我之间，真的是有太多误解……”
我摇了摇头，立刻摘下了斗笠。
“这位小姐。”我唇角冷然，“你看看这张脸，我可是你所熟识之人？”
这次轮到陆春谣讶异了。
只见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怎么会……这……我竟是认错了……你的脸……你不是他……”
此时月流萤竟然上前一步，径首打开了陆春谣的手，娇俏的脸上满是怒意。
陆春谣是金吾卫左将军，权倾一方的新贵，管辖长安城，城内无人不识。
我当即有些惊异。这位月小姐，竟然敢这样当面拂她的面子，她怎么有这样的胆子？
是了，我想起来什么，蓦地轻笑了一下——那是一个月前，朱雀街上，女子愤恨地辱骂女帝与凤后的场面。
虽不知道月流萤是何人，但这样看来，恐怕这天下，还真没有什么事情是她不敢做的！
“喂，你够了吗？”月流萤对陆春谣道：“这位郎君己说不认识你，你这是做什么？”
说完，月流萤的手便己然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似是蓄势待发。
“本将军要做什么，岂容你置喙？”
陆春谣的唇角勾勒出一个极为危险的锋利弧度，欲与月流萤分个高下。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佩刀上的纹饰时，却骤然晃动了起来。
我心下了然。
——看来，这佩刀的纹饰，是足以透露出刀主人的身份之物。
我这位春谣姐姐，应该是在权衡：区区一个神似傅青莲的男子，值不值当让她陆春谣，和月流萤身后的那股势力交恶，她可不做亏本买卖。
“你，你竟然是……？”陆春谣望向月流萤，一脸地不可置信，“你怎会在这里？”
陆春谣此人，从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只要她得到的答案，是不值当，那么她就不会执意要我与她回去了。
果然。下一刻，陆春谣眸色微暗，抽回了手。
听陆春谣的言语，这位名为流萤的小姐必不是一普通角色，而是她陆春谣——这位在长安城权倾一方的新贵——都触碰不得的人物！
“天意如此吗？青莲，我终究再也找不到你了吗？”
陆春谣这样叹道，接着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竟是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说完，她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了。
她是当真会演戏，怪不得我少时着了她的道！
“我最看不惯这种人了，对一个善男子纠缠不休，动手动脚。”待到春谣走后，月流萤笑嘻嘻地迎了上来，“明明小郎君都拒绝她了，她还这般不要脸，丢不丢人！”
我忙道，深揖一礼：“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不谢不谢，帮你解决了麻烦，那我也先带着云裳走啦。”月流萤轻轻握住了我的手，笑得如娇花照水，“小郎君，我看你很是投缘，来日有缘再见呀！”
我与月流萤作别，很快在药铺里将紫微道长所命的药材购买完毕，立刻起身回了枫林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