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清晨,天微微白,外城鸡鸣狗叫。
昨日与父亲交谈后,荒水就去酒坊喝了顿闷酒,偶遇沐萱儿,请教一番后,又跑到后山练枪,一夜未归。
也不知为何,近日精力异常旺盛好似无处泄发,两日不睡,都不觉困意。
待他归家时,听到有“喝、嘿”之声从小院传出。
空地上,垂髫小儿唇红齿白,短裤红肚兜,模样虎头虎脑。
此刻手中攥着柄木刀,正怒目鼓腮劈砍木桩。
六载小儿,每天劈刀半个时辰,举石锁半个时辰,跑步半个时辰,雷打不动。
当然,这雷打不动,是在有人督促的情况下完成的。小儿正是幼弟平安,他虽是丘荒屠亲生,可因娘亲崔莲是外人,是以不入族谱,与荒水一般同样有名无姓。
他挥舞木刀的招式,名为劈刀式,是刀法入门的基础。
此式荒水曾练半载有余,却始终窥探不得要领,反倒在枪法上极有天赋,无师自通。
看到荒水,平安立马做了个鬼脸,叫着:“爹,二哥回来了。”
“嗯?”
屠躺在摇椅之上,对其溜号似是有些不满,平安见状略微犹豫一下,眼神跟着黯淡下来,然后叹了口气,抿着嘴,继续劈砍木桩。
“平安,莫要分心。”荒水走上前来,先是宠溺的看了眼平安,随后便对那彪形壮汉作揖。
“爹,娘呢?”
“膳后要去祭台搬运贡品,你带平安去坊市逛逛。”屠使了个眼色,荒水了然,估计娘亲又躲在哪里偷偷抹泪,也就绝口不提这茬了。
所谓祭台,就是为祭祀大典搭建的供台。丘荒氏的年祭大典,除了举办古老的仪式外,还要在祖先排位面前,接纳封地诸多村寨的岁贡,用以彰显氏族蒸蒸日上。
身为屠收养的弃婴,荒水没有资格参与年祭大典,至于幼弟平安,外族所出,也无资格。
唯一有资格的,就是丘荒屠了。
他原是内城人,荒水听闻父亲所属那一脉在内城很有地位。只不过爱上了外族女子,不忍这女子独自在外城居住,不顾族中反对,搬来外城相濡以沫。
就因为这,屠二十年不入内城。
这二十年,他从未面见昆仲姊妹,也从未面见高堂,只有每逢年祭,才能隔着十万内城族人远远的望上一眼。
身为外城人,生存不易,不咸山挖掘灵石、野外狩猎,此等活计都与内城无关。
内城十万道修,不出意外,皆可筑基。
屠为了照顾家人,放弃了踏入修仙路的机会,将自己功劳都耗费到家人身上,就连荒水幼年时期都被赐予过一株二十年的灵草。
他不求自己得道,只求家人能在这与天斗、与人争、与妖兽抢的外城中,生存下去。
“昨日你匆匆去了后山,未及问过,野外可有收获?”
荒水如实答:“羊丘山下野兽极多,猎杀的份额不久便已凑齐,后来孩儿在队伍休憩时离队,确有收获。”
“野外凶险,与你常去的后山比完全是两个世界,山川大泽之间,别说小妖,就是遇到猛禽、巨兽,你都活不下去,擅自离队,搞不好会把灾祸引来,全队命葬大山。”屠说完,也觉自己话重,又瞥了眼荒水手中长枪,“练枪十载有余,可有懈怠?”
“爹,您野外一载,孩儿于后山每日刺枪万次。”
屠点了点头,心里极为满意,又问道:“可有精进?”
“该是大成了吧?烦爹指导一二。”
荒水无师自通,只知埋头苦练,时至今日,还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好在父亲加入镇妖司,常年奔走丘墟大地,见多识广。
他自己也好奇,枪法现在究竟到了何等境界。
摇椅上,屠随口言语:“耍下看看。”
荒水点头回应,随后走到一旁,抻了下腰,张嘴吐出一口浊气,挥舞长枪“刷刷”两下,便舞出了一朵枪花。而后好似心生不爽,又颠了颠手中长枪,口中喃喃自语:“越来越不习惯了。”
“怎么?”屠看了过来。
“只觉这枪身轻了些,昨日于大功殿重新定制了柄通体花纹钢的。”
“枪身轻......难道是......人枪合一,大成之象?”屠的眉心都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思索片刻,眼神一亮,“快与我细细说来。”
“我所学十七式皆已融会贯通,不过......近日羊丘山下与巨角犀拼杀,那糙皮畜生皮毛极厚,弓箭无法对它造成伤害,力气也大,横冲直撞的好些族人都受伤了,我情急之下也只能一枪枪胡乱刺出,没有伤它,反倒是激怒了它,这巨角犀就盯上我了,我十七式枪法用尽,也无可奈何,就在避之不及的时候,危境之下突感灵台空明,就那么平刺一枪,然后,然后……巨角犀被我一枪刺穿。”
“一枪刺穿?”屠疑惑。
刚刚还说伤不了那巨角犀,可转眼就一枪刺穿了?
“爹您看。”
荒水说着,移步平时锻炼气力的石锁前,手握长枪闭上眼睛,暗暗集中精力,片刻间便已心无杂念。
就在他睁开眼的瞬间,出手了。
只见他也没用多大力气,手中长枪直奔石锁。
“噗~”
一声闷响,长枪直接刺入石锁,随后手腕一翻,长枪也跟着抖动了下,只听“噼啪”闷响,石锁就直接裂成两半了。
“这......”屠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刚刚这一枪,让他大为吃惊。
“啊呀......”平安也是惊得张大嘴巴,眼珠一转,直接扔掉手中木刀,跑了过来,叫道:“二哥,我不跟爹学刀了,你教我枪法。”
“就知偷懒。”荒水看着弟弟,宠溺的摸着弟弟脑袋。
他太了解平安了,嘴上说要跟他学枪,其实就是累了,想偷懒。
“哼!”平安嘴角一歪,摇晃脑袋顶开了荒水的手。
“这是......极境!”屠激动异常,眼含期盼的看着荒水,追问:“如何做到?”
他练刀三十余载,这是他都不曾触及的境界,怎能不激动?
荒水思索片刻,除了每日刺枪万遍,也没其它了,是以不知该如何解释,半晌,才憋出几个字:“无他,唯手熟尔。”
“好,好,好,好一个唯手熟尔。”屠激动的来回踱步,好一会,眸中逐渐凝聚出一股执拗,可这股执拗还未持续多久,就又如潮水般退去,“罢了,罢了......”他嘴中不断喃喃自语,整个人瞬间洒脱,犹如拨云见日,一时间,所有的固执都已烟消云散。
他注视荒水片刻,仿佛做出了某种决定般,一脸凝重,转身就向院外行去。
“爹,还有要事相商。”荒水一看连忙开口。
“待我归来!”
荒水不解养父为何这般,就像变了个人似得。
想不通就不想,回屋翻出枪法拓本放在怀中,和娘亲打了声招呼,就又走出来了。
“平安,走吧。”走到弟弟身前,宠溺的摸了摸脑袋,牵着小手便走出院子。
如今大兄惨死,二老日渐老去,他在这城邑附近每日寻宝,也不过积累十三功劳,恐怕那羊丘山中的灵草,都被族内勇士拔的精光。羊丘山寻宝,看似相对安全,混个温饱没有问题,可要筑基,这辈子甭想。
他已打定主意,待归来之时,必赚取足够灵石,供给家人筑基。
他不想看到大兄的事情再次发生。
“二哥,你再摸我脑袋,我就长不高了。”平安瞪着眼睛嘟囔着,末了,还加上一句:“六猴说的。”
那六猴,是他邻舍玩伴,因为在家排行老六,身子又特别瘦,玩伴们就都这么称呼他。
“二哥,还未午膳。”
“坊市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