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烈日当空,大地滚烫,炽热的阳光宛如无数根滚烫金针,无情地刺穿世间万物。
年祭前后,正是丘荒氏千里封地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
狭小闷热的庖房内,妇女蜷缩在角落,她身躯微微颤抖,双手紧紧捂住面庞,却如何都捂不住那肆意淌下的泪水。
突然,庖房木门被推开。
“莲妹,我回来了!”
屠大步走来,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仿佛是从荒野中走出的王者。一双深邃的眼眸,透着让人难以捉摸的野性,那野性,并非鲁莽冲动,而是一种不羁,是一种敢于挑战未知的勇气,是雨露风霜、脚踏大泽山川留下的痕迹。
“回来的路上,听说了。”看着泪眼摩挲的妻子,这个坚毅汉子不露一丝悲伤,他弯腰托起崔莲,将其紧紧拥在怀中。
“我儿被活活打死,那古婴恶毒,古氏恶毒,我儿没了,我儿没了......”
屠的双眸之间一抹厉色稍纵即逝,他轻轻拍打崔莲腰背,“他命不好,此事莫要告之荒水。”
“爹,娘亲,孩儿听到了。”
低沉的声音刚落,荒水从墙后走出。
那张原本俊朗的面容此刻被阴霾笼罩,眉头紧锁,双目好似燃烧着的熊熊怒火,却又被强行压抑在眼底深处。他咬着牙,双手握拳,那关节发出的“咯咯”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大兄他被活活打死,何故?”
屠、崔莲夫妻二人都不做声。
然而,荒水也不再张口,只是眸子死死盯着父亲。
父子俩对视良久,终于,屠忍不住了。
他是固执,奈何荒水更胜于他。
“你大兄三年未归,思家心切,年祭欲要返族探亲,五日前,他去央求,无意间叨扰了公子古婴清修,被其活活打死,连尸身都扔给了猛兽,有同族道仆亲眼所见,不忿,耗费功德请信鸟传递消息。”
听罢,荒水脑袋轰隆一下。
我大兄三年未归。
年祭想归族探亲,去求你,打扰你清修,你责骂便是。
就因为这个?
活活打死......喂了猛兽,连全尸都不给?
“古婴!”荒水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他转身拾起地上长枪。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身上猛地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气息,那气息悲极、忿极、怒极,整个人宛如一座喷发的火山,几息之间,便窜出了院舍,直奔城门方向飞奔。
“快,快拦住他。”崔莲心急催促,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忍不住的唰唰往下流。
哪用提醒,话音未落,几乎是同一时间,屠就追了上去。
他刚刚也被荒水身上的那股悲愤感染到,眸中红的可怕。
两人一前一后窜出院舍,屠在后面拼命追赶,非但没有拉近距离,反倒被落的越来越远,眼看就要追不上了,他当即大喊:“你给我回来!”
荒水停下身子,眼神冷冽的可怕,他盯着屠,寒声道:“爹,你别阻我,就是死,我也得为大兄报仇。”
“怎么报?不管你娘了,也不管平安了?”
荒水闻言一愣。
屠迈着大步红着眼睛走上前来,扬起大手,“啪”地一下扇了下去。
荒水根本来不及躲闪,可能他也没想躲。
“莽撞,你这性子何时才肯改?古婴什么身份,古氏什么身份?做这种事能明着来吗?非要弄的全族皆知?”
“蚍蜉撼树!”眼看着执拗孩子依旧无动于衷,屠耐着性子,又继续说道:“那古婴乃《大荒志.人杰榜》上头几位的存在,在古氏年轻一辈中,地位仅次于盖世天骄,别的不说,那一身修为就算我族长老都远远不及。你,都未筑基,差的十万八千里,还敢扬言报仇?”
荒水一脸的不可置信,他不相信父亲不想为子报仇,当即反问:“就这么算了?”
“除了冲动易怒,你又能如何?”
“爹,你让我想想。”
“你想想,想明白了,就给我滚回来。”
说完,屠便冷哼一声,转身返回家中。
一炷香......
荒水折回后,发现崔莲还在庖房偷偷抹泪,他装作没有看见,问道:“娘亲,爹呢?"
“啊......”崔莲慌乱间,用衣袖擦了擦脸,努力换上一副笑容:“你爹在屋想事。”
“平安呢?”
“不敢让他知道,一早送去六猴家了。”
看着娘亲那双红肿的眼睛,荒水极为痛心,也学她一样,装笑道:“娘,年祭将近,这《大荒志》是买给平安的,我去放到西房。”
“等等!”崔莲放下菜铲,双手上前抚摸荒水脸庞,柔声道:“你大兄最是疼你,娘亲知你定会为他报仇,儿啊......答应娘亲,莫做傻事,古氏与我家、乃至整个氏族来讲,那就是天上的神仙,娘亲不能再失去你了。”
荒水重重点头,“娘放心,儿记住了。”
主屋。
荒水推门进来,看到父亲正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听到声响后,屠开口了。“想明白了?”
十息之后,荒水始终没有回应。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与你讲我丘荒氏的由来......”屠叹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娓娓道来:“我丘荒氏最是在意血脉传承,为何?要从大虞国创立开始说起。”
“荒州,又称大荒,自上古后,天地就再无一丝天地灵气,苦了道修,荒州之名由此而来。”
“而万事皆有破数,虽无天地灵气,可大荒山川湖泽数不胜数,最为出名的就是不咸、不句二山了。”
“不咸山,于丘墟郡。”
“不句山,于大炎郡。”
“因盛产灵石,这二郡也是各大势力必争之地。大荒,自上古后,就从未平静过。”
“皇甫霸业,臻入造化境圆满,数千年前率领八族统一了大荒,创立大虞国,定洛邑为国都,册封七族封地,永世上交岁贡,无诏不得入洛邑。”
“千年前,有强人出世,凭一己之力斩了初代大虞王,夺了大虞国数千年积累的灵石。”
“国库被掏空,大虞王被斩,王族再也没有手段压制七族。”
“七族族长皆为造化境强者,在大虞王死后,古氏族长最强,最霸道。于是,他强行霸占了不咸山,近年来更加过分,宣称从此不再上交岁贡。”
“如今,在古氏的带领下,六大氏族也跟着不听调遣,不再岁贡,独霸各族封地。”
“丢了灵石矿脉,没有资源供给,王族巅峰战力不再,后劲不足,大虞国至此名存实亡。”
“大荒有八郡,国都洛邑居中。丘墟郡位于东北,原是肃慎国土,被八族灭了后,这丘墟郡就成了古氏封地。”
“而肃慎王族原本有几十支血脉,为了生存,他们奉古氏为主,听古氏调遣,为古氏挖矿,这才保留下了王族血脉。”
“而后又因内部分歧,逐步演变成了丘荒氏、有河氏、依山氏三大氏族。”
“所以,丘荒氏内城如今居住着的,都是肃慎王族后代。”
“然而,古氏也怕三族复辟,是以立下规矩,三族长老之下,只许修至养气境;族长、长老,炼宝境;如若胆敢逾越,必遭古氏抹杀。”
“曾经的王族,如今却奉了古氏为主才得以生存下去,他们唯一能做的,恐怕就是将王族血脉,永久的传承下去。”
一大段话说完,屠也不气喘,他似乎在等荒水消化,良久,又问道:“知我为何阻你?”
荒水恍然大悟,道:“我若去了,恐怕他古氏什么都不用做,我族就先定我死罪,不仅我,您、娘亲、平安,我们全家都要被处死。”
屠摇了摇头,脱口而出道:“不对。”
“劳爹明示。”
“你根本到不了古氏。凭你适才那副德性,出城后有两个结果。一,被族内遣人捉回,判死罪,不必怀疑,你娘她担心我会冒死复仇,把信烧了,可你知这噩耗我又从何而知?族里重视古氏,每封来信都会查看,这事于内城翻不起波浪,可在外城,已然传开。二,你会死在路上。郡城与我丘荒氏城邑相距甚远,路遇湖泽大川,你一人一枪闯不过去,除非,筑基成功。”
“爹,别小瞧我,我枪法如今......”
屠抬手打断荒水,继续问道:“莫要争辩,今后,你当如何?”
“赌上这条命,也要踏上修仙路。爹你作证,待我筑基,头件事,就是道印起誓,不斩古婴,死不瞑目。”
“然后呢?”
“绝不连累我族。”
“就这样?”
“我还能如何?”
“自己去想,想明白了,再来问我。”屠再次闭上眼睛,挥手示意荒水出去,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给你一夜时间平复情绪,夜里我去接平安,明日一早,一切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