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死去
林缺端着高脚杯的手开始轻颤,指尖用力到泛白。
他紧紧摁着自己发颤的手,却无济于事,反而抖得越来越厉害。
林缺抿了抿苍白的唇,随后把酒杯放下,动作略微急促地在身上摸索了一番,却没有找到随身携带的药盒,换衣服的时候忘带了。
又犯病了。
林缺坐在沙发上,神经质地抠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背,浅色眼眸里的平静和理智逐渐被焦虑和暴躁取代。
他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死死地盯着不远处被众人簇拥着,如同众星捧月般的沈无虞。
不知道说了什么,他们都在笑。
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了,林缺重新端起那杯酒,起身往沈无虞的方向走去。
沈无虞看到了他,笑着冲他打招呼,“林缺,你刚才跑哪儿去了?”
林缺没说话,脚下步伐加快,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扬手将杯中的红酒往沈无虞身上一泼。
周围响起惊呼,然而下一秒,林缺那双无机质的眼眸闪过一丝冷意,用力将手里的红酒杯砸向沈无虞。
谁都没料到这突然的举动,沈无虞只来得及闭上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及时攥住林缺瘦骨伶仃的手腕,不容拒绝的力道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林缺眼里闪过一丝迷茫,抬起眼皮,对上了男人那双如湖泊般沉寂的黑眸。
是裴聿川。
下一秒林缺整个人被推倒在地上,宋云铮弯腰紧拽着他的衣领,扬起手掌丝毫不留情地扇在林缺的脸颊上,“你他妈在干什么!”
听到动静的沈父和沈家姐弟连忙赶过来,“小虞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爸我没事,你们别担心。”
谢霁语气担忧:“先去换身衣服吧,都脏了。”
江肆低骂一声,抬脚往林缺身上踹去,“宋云铮你怎么回事,什么阿猫阿狗都带进来,赶紧把这神经病赶出去!”
沈行舟微微蹙眉,看向林缺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在阴沟里爬行的老鼠,冷漠到了极点。
“敢对我弟弟动手,这件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
……
裴聿川面色平静站在旁边,身姿如竹。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腕上戴着的檀木佛珠,冷淡地看着这场闹剧,仿若隔岸观火。
宋云铮的那一巴掌很重,林缺的半边脸颊很快肿起,嘴角流了血。
他狼狈地倒在地上,看着众人关切地簇拥着受惊不小的沈无虞离开,边上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宾客,对他指指点点。
林缺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随后被宋云铮暴力地拽起,大步往宴会厅外走去。
当天晚上,林缺在沈无虞生日宴上的所作所为就被传到了网络上。
毫不意外,迎来的又是铺天盖地的谩骂和诅咒。
“吃里爬外的白眼狼,谁给你的胆子做出那种事情!”
“林缺你怎么这么贱啊,要是人家沈少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老娘第一个不放过你!”
“老天爷啊……真是造孽啊,生你有什么用,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把你这贱种给淹死!”
中年女人尖锐刺耳的嗓音通过手机电流,源源不断地传进林缺的耳膜里。
谁能想到在电话恶毒地说着各种污言秽语的女人,是他的亲生母亲。林缺的脸色是麻木的,他沉默地听着那些像刀子一样锋利尖锐的话,没有一句反驳。
片刻后,他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放到了一边。
本该合身的衬衫穿在此时的林缺身上,却显得空荡荡,他赤裸着双足,面无表情地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他抬脚踏进已经装满温水的浴缸,没有脱衣服,直接坐了下去,浴缸里的水不停地溢出来,染湿地板。
浴室里安静无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溢出的水滴缓缓砸在地板上,开出一朵朵绚丽荼蘼的花,逐渐凋谢。
林缺无力地靠着浴缸,单薄的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
他半阖着眼眸,失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浅色瞳孔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最后,他缓缓阖上了眼皮,再无一丝声息。
——
林缺是在精神恍惚的时候意外死亡了,但他发现自己的灵魂还留存于这世间。
也许是因为执念太深,还有太多的不甘。
林缺看到了自己的死状,也看到宋云铮结束应酬醉醺醺地从外面回来,发现了躺在浴缸里失去呼吸的他。
宋云铮震惊,不可置信,紧接着是愤怒,甚至掐着他的脖子冲他破口大骂。
骂完了之后,男人又抖着手打电话叫救护车,在电话里还是骂人,面目狰狞扭曲得可怕,比林缺发病时的状态还像个精神病。
当然,林缺已经死得透透了,不可能再救回来。
他没有再理会宋云铮是什么反应,也没有再回到那幢束缚了他两年的如同牢笼一般的别墅。
林缺的灵魂在外面四处游荡,即便死了,也找不到归处。
不知不觉,他回到了那个所谓的家。
父亲依旧烂醉如泥地从外面回来,倒头就睡。
母亲在厨房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忙着准备晚餐,骂丈夫没出息只知道喝酒打牌,小儿子不争气整天玩电脑游戏。
一切都很正常,大儿子的死对他们产生不了一点影响。
直到电话铃声,母亲的骂声戛然而止,笑眯眯地接通了电话。
“小虞啊,怎么有空给妈妈打电话了?”
“林缺那小贱种死了,以后你就可以安心了,除了我和你爸,谁都不知道他才是沈家真正的小儿子……”
“只要你过得好,妈妈就放心了,就是你爸他最近打牌又输了一笔钱,你看这……能不能再给妈妈转一笔钱过来?”
……
女人并不知道,她的身后正站着一抹灵魂,她和沈无虞的对话一字一句全都传进了对方的耳朵里。
在林缺死后的第三天,他才知道自己的身世,被鸠占鹊巢二十二年的沈家小少爷。
那对贪得无厌的夫妻,为了一己私欲,利用医院护工的身份,偷偷将两个刚出生的孩子调换了身份。
原来……沈无虞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偷来的。
那些美好幸福的人生,本该就是属于他的。
林缺终于知道,为什么沈无虞会一次次针对他陷害他。
他死了,沈无虞终于如愿以偿了。
林缺又哭又笑,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满腔的痛苦和绝望,灵魂状态却流不出一滴泪。第5章 :重生 (第1/2页)
林缺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亲自参加自己的葬礼。
葬礼是宋云铮操办的,来的人并不多,他生前认识的朋友寥寥无几,交心的更是没有。
许多人都是看在宋云铮的面子上来出席的。
林缺的那对养父母也带着小儿子过来了,在他的灵堂里哭得伤心欲绝,不能自已。
只是演技太过于拙劣,反倒引人发笑。
他的“弟弟”甚至连演都懒得演,只顾着低头玩手机游戏,不时低声咒骂。
沈无虞也出席了,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他的那位订婚对象,裴聿川。
“我那天就发现林缺的精神状态不对,”
沈无虞穿着一身黑衣黑裤,脸色很是不好,温和似水的眉眼间尽是难过与自责,“要是能早点陪在他身边,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意外……”
宋云铮像是几天几夜没有休息,眼中溢满红血丝,却还是耐心宽慰心上人:“这不关你的事,他本来就是个精神病。”
林缺就站在他们对面不远处,他自己的遗像旁,看到此情此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角微掀,露出一抹讥诮的弧度。
忽然,他身体微微一僵,视线穿过人群,与一双黑沉如水的眼眸遥遥对上。
那位家世显赫的裴家掌权人在看他,薄薄的眼皮撩起,里面盛着平静和冷淡的一丝惋惜。
像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明,俯瞰如同蝼蚁一般命运悲惨的弱小人类。
林缺心中微乱,裴聿川能看到他?
那双眼睛像是能看透一切,所有的心思在他眼前皆无所遁形。
然而再看过去,裴聿川早已经撤回视线,浓密的眼睫微垂,将手中捏着的一支白菊放在林缺的遗像下,弯腰鞠了一躬。
林缺上前两步,站在裴聿川身侧,一双覆盖着红血丝的眼眸直直地凝视着对方。
“裴先生,您能看见我吗?”
“我才是沈家真正的小儿子,沈无虞是假的,您能帮帮我吗?”
林缺盯着裴聿川的一举一动,男人若无其事,眉宇间神态寡淡,没有再向他投来任何的视线。
没多久,裴聿川便和沈无虞一道离开了灵堂。
林缺自嘲似的轻笑了一声。
就算裴聿川真的能看到他,那又如何,沈无虞才是裴聿川的未婚妻,对方又怎么会帮他一个陌生人。
直到葬礼结束,林缺也离开了。
他站在自己的墓碑前,千疮百孔的灵魂一点点变得透明,最后消散于这寂静苍凉的墓园里,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
清晨,破旧狭小的居民楼里传来传来“哐哐哐”的砸门声,伴随女人尖锐暴躁的怒骂:
“都什么时间了还睡,以为自己是大少爷享福呢,赶紧起床做早饭,你弟弟还要上学呢!”
“小兔崽子,别给老娘装聋作哑!”
半梦半醒之间,林缺不适地拧了拧眉,耳边不断响起的砸门和咒骂声,令他的脑袋泛起一阵一阵刺痛。
他挣扎着坐起来,艰难地掀开沉重潮湿的眼皮。
眼前的画面一片模糊,随后缓缓清晰。
狭小的空间只能放得下一张一米不到的单人木板床,很硬。
床尾是一张破旧却收拾得整齐的书桌,连椅子都放不下。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家具。
这里不能称之为房间,只是将楼梯底下的空间封起来,改造成了一处小小的能睡人的地方。
楼梯底下的空间像一个三角形,林缺在里面甚至不能站直身体,有些时候只能弯腰行走。眼前一切的场景和画面都极为熟悉,因为这是他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周玉梅的砸门叫骂声还在继续,林缺怔怔地坐在床上,陷入一阵恍惚中。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掀开枕头,果然在底下看到了一部屏幕已经碎了的破旧手机。
亮起屏幕在昏暗狭小的空间里泛着幽光,映照着一张年轻中还带着几分稚气的青涩脸庞。
林缺紧紧地盯着手机里的时间,瞳孔微颤。
二零二零年六月十一日。
四年前。
离奇的事情发生在林缺身上,他重生回到了四年前,十八岁,刚结束高考的那个夏天。
又或许并没有什么重生,上辈子的一切都是他做的一个荒诞的梦。
可是……林缺抬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没有梦会那么真实,痛彻心扉。
门外,周玉梅喊得嗓子发疼,他不耐烦地抬脚往门上一踹,廉价的门板随之一震,摇摇欲坠。
“林缺!都叫你多少遍了,别装死!”
话音刚落,门板被人从里面打开,周玉梅欲要张嘴骂人,措不及防间对上了大儿子那张不同往日的冷漠脸庞,话语顿时噎了下,紧接着又骂:
“摆着张死人脸给谁看,别以为成年了翅膀就硬了!”
“还整天惦记着上大学,也不想想自己几斤几两,能让你念到高中毕业已经不错了,现在还天天在家待着,赶紧出去找份工作赚钱养家……不说话?哑巴了?”
林缺淡淡地扫了眼一大早就上演泼妇骂街的女人,“不是让我做早饭吗?”
周玉梅这才想起正事,“还傻站着干嘛,赶紧去。”
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林缺,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又折返回来,不放心地嘱咐:“煎三个鸡蛋就行了,厨房里有多少个鸡蛋我都是数过的,别想着偷吃!”
林缺置若罔闻,他身上的短袖已经被汗水打湿,浑身粘腻很不好受。
盛京的夏天是极其闷热的,周玉梅为了省点电费,不许他睡觉的时候开风扇,甚至趁他不在的时候直接把小电扇给搬走了。
费尽心思苛责大儿子,自己的房间却整日开着空调。
从前的林缺不理解,为什么同样都是孩子,父母对弟弟那么好,却对他百般刁难。
虎毒不食子。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真相,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孩子。
林缺无声地掀了掀唇角,随意地抬手将额前潮湿的碎发抄起,转身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洗手间里,林缺打湿毛巾擦了擦脸,看着镜子里陌生却又熟悉的自己。
少年拥有一张与周遭简陋环境格格不入的脸,脸庞白皙,五官秀美又不失英气。
与上辈子那张瘦得脱相的脸相比,如今这张脸还带着几分尚未褪去的稚气,虽然也瘦,但瘦得刚刚好,骨肉匀称。
他的眉眼生得极为好看,一颦一簇间顾盼生姿,浅色的眸子像是上好的琥珀,脉脉含情,又显露出几分纯真,宛若深林间行走的小鹿,没有被俗世沾染。
只不过一瞬间,那份纯真便消失殆尽,只有经历过世事的风霜和漠然,转而又只剩下波澜不惊的平静。
林缺抬手放在镜子前,指尖轻抚里面的自己。
既然重来一次,那么他上辈子失去的,一定会牢牢握住。
那些欠下的债,他也会一一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