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接下来要讲的一系列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那会儿我刚好从部队复员不久,还是个实打实的小伙子。如今的我年华不再,垂垂老矣,心中充满遗憾,即将孤独地迈向黄泉。
回过头看,这么多年过去了,从前发生的往事就好像做梦一般,总让我觉得虚虚实实,仿佛那些事儿只可能发生在冥冥的梦中,可谁又愿意在梦里待上这么几十年?
最近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己经越来越糟糕,年轻时的那些经历让我的心理和生理都遭受了许多痛苦。然而最让我感到痛彻心扉的还是身边的人接连离去,他们当中有我的亲朋,我的挚友,我的挚爱......
昨晚腰疼了一夜,我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把我的这一生想了一遍又一遍,心里空落得就跟这院子一样。
天亮的时候小天来了,这几天阴雨绵绵,他知道我腿脚不好,给我送了一些膏药过来。
我问他能不能用电脑给我写点东西?
小天问我是不是写信?我苦笑了一阵,写信,我倒是想写,可写好了寄给谁呢?
我说不是写信,我只是想把年轻时的经历记录下来,证明自己活过,证明自己来过这个世界。
小天欣然答应,他说这几天淡季,客栈里也没有多少生意,可以时不时地来我这里听我讲故事。
我很高兴,我们俩之间的约定就这样达成了。
随后的日子里,小天每天都来找我,我们坐在院子里晒着暖和的太阳,我口述,他用电脑记录。期间很多次小天打断我,问我讲的这些是不是真的?
我被他问得一阵迷茫,是啊,这些从前的经历写出来以后,看客们会不会也有相同的疑问呢?会不会也质疑故事的真实性呢?主要是这些经历着实太诡异,太匪夷所思了......
反正不论如何,故事到这里便是要开始了。
“沙坝园”曾经是当地最大的古玩交易市场,虽说是市场,其实更像一个“大杂烩”,盗墓贼、骗子、正经生意人或者是一些钱多得没处花来寻个乐子的巨富都聚集在这里,可谓龙蛇混杂。有的人因为一件古玩一夜暴富,而有的人倾尽家财,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收的只是个一文不值的赝品。
总之,古玩这路子太野,就当时来说,只要有点理智,除非穷得揭不开锅,否则一般人都不会接触这门野路子。
前些年沙坝园刚刚建成的时候,我刚好从部队复员,辗转到这里用复员费加上西处借的钱开了间小铺子,卖着些不是很名贵的古玩。后来,机缘巧合收了一件西安来的老货,赚了些钱,这件事也不知是怎样流传出去的,当时在沙坝园引起了轰动,我的名号也越来越大,人称“小金斗”。
再到后来,我遇到了现在的合伙人老贺。
老贺是西安人,他的祖辈三代都是考古的,但是到了老贺这一代这门路子就断了。听他说是因为自己年轻那会儿太浑,不学好,结交了几个离谱的江湖朋友,就此跟着他们天南地北地跑,也就是因为这样,考古这门路子离他越来越远。
但是他好歹也算继承了识别古玩的能力,更厉害的只要用鼻子嗅一嗅便知道真假,端的是个神人。
我经常对他说老贺啊,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就你这稀罕鼻子不去给社会添砖加瓦奉献余生,反而在这里支小摊儿卖古玩,你这不是暴殄天物么?
老贺则会大叹一声,道:“劫数,都是劫数啊,但常言道:‘天生我材必有用,行行出状元’,我老贺在古玩界不是我吹,你去问问,谁没听过我响当当的名号?”
我说那你以前是干什么的?跟那些江湖人走南闯北到底是做什么营生?
老贺好像不愿意多说这件事,总是用“劫数”敷衍过去,我心想他恐怕心有苦衷,慢慢的也就不提了。
这天傍晚,我和老贺坐在店门口聊天打发时间,到准备打烊的时候,一个穿着土里土气的人站在店门口转悠来转悠去。
“这位爷,您是想收点儿(买)还是转点儿(卖)?”老贺给我使了个眼神后站起来压低了声音问道。
从以往的经验,这样的人手里大多都有份量重的古玩,故意穿得寒碜些来转移视线,有一些则是为了掩人耳目的盗墓贼,但是也有一些真的是老乡,家里揭不开锅没办法只得倒卖祖辈传下来的东西。
“你说哪样?哪样是收,哪样是转?”老乡一口地道地方音问道,说完抓紧了手中的大麻袋。
我看在眼里,心想难不成是个挖阴宅的?但是挖阴宅的都是“地下工作者”,皮肤不可能像眼前这位这般紫红。
“吃搁念的不耍腥,地上有的是米,唔呀有根底,晓得攒儿亮。若是佛爷,倒出来行个方便。”(译为:江湖人不做假事,我是正宗的生意人,知道江湖规矩。你要是盗贼,可以把东西卖给我,这样对大家都有利。)老贺轻声说道,他所说的是民间黑话,如果对方是内行那么生意很快就能做成。
老乡皱了皱眉道:“你说的是哪样啊?你们,你们这点收不收古董?”
老贺松了一口气,问他要卖什么东西。老乡拍了拍手上的大麻袋:“我也不知道是个哪样,我们去里面说嘛。”
我从包里拿出一支烟递给他:“老乡,来。”说着把他迎进店铺,老贺则继续守在门口坐着。
“老乡,不要紧,我们都是正经的生意人,不会坑你的。”他坐在板凳上扭来扭去,眼睛还灰溜溜地朝西周看,好像我们是打家劫舍的强盗要抢他东西似的。“来,喝口酒先压压惊。”老乡接过我手中的啤酒“咕咚咕咚”几声就喝了半瓶。我又和他闲聊了几句,他说他是云南的,寨子里的人都叫他“三娃子”。前些日大雨,他外出堵水的时候在地上捡了一个罐子,想来看看值不值钱。说完,他偷偷地看了我一眼。
这谎撒的也太没水平了,明眼人一眼就能识破,也不知道哪些话是他编出来的。不过管他的,让他先把古董拿出来看看再说。
“老乡,先把罐子给我瞅瞅,我给你估个价,要是值钱的话肯定不会亏待你。”
老乡忸怩了一阵,终于放开了手中的麻袋,把手掏进麻袋里拿东西。
我满心期待地看着他,看他能拿出个什么好东西来。
“老乡,你这是耍我呢?你这是古董吗?整个一大洋芋啊!”掏了一会他手里拿出两个沾满泥巴的洋芋蛋。
“不是的,不是的,我怕被别人看见,罐子在这些洋芋蛋里呢!”说完,他把手又伸进麻袋里掏,掏出差不多十多个洋芋后,把拳头大小的黑东西递给了我,“就是这个了,老板你先看一看它值多少钱。”
我接过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很轻,但是拿在手里滑溜溜的,很舒服,看来是个瓷器。说是罐子,其实也就茶杯大小,杯身没有彩漆的痕迹,黑漆漆的,仔细看才能发现杯身上有几道浅浅的刻纹。
我看得云里雾里,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说起瓷器的鉴定来,那可是很有讲究的,一个时期一个货。就拿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瓷器来说,青瓷最多,西晋时期采用立烧,口向上,臀部触地的传统方法来制作,瓷体大都是给人“短胖”的感觉,而且瓷器上几乎都有纹饰,例如西晋青釉洗,腹部有一条印纹装饰,两面贴铺首衔环,具有明显的汉代特征。也有一些则是兽类,例如西晋鸡头罐。而唐代的青釉黑斑壶,壶身画圆圈纹,这都突出了唐代瓷器的作风。唐代北方盛行白瓷,白瓷器物腹部丰满,平底,平底无釉是唐代瓷器的特征,青、白、黑釉都如此。
眼前的这个东西让我傻了眼,我甚至怀疑这破东西会不会是老乡从垃圾堆里捡来,想着我赶紧招呼老贺进来看看。
老贺端着黑杯看来看去,还拿到鼻子旁嗅嗅,捣鼓了很长时间。老乡在一旁焦急得首跺脚,干脆把屁股从凳子上挪下来,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老贺。
“老乡,这东西我收,一万够不够?”老贺的话让我吓了一跳,这黑杯子真值这么多钱?老乡“噌”一声从地上跳起来:“你......你说什么?”
“不够啊?那一万五吧!”老贺说完就要去掏钱。为了方便交易,我们的钱都是放在店铺里的,要不然,大生意来了,拿不出钱就亏大了。
老乡摸了摸胸口:“么么!我还估摸着就西五百块!没有想到这悬棺......”他好像受到惊吓一般赶紧捂住嘴,两只眼睛灰溜溜地盯着老贺。
老贺则装作没有看到他的面部变化,拿出钱就递给了他,还问他来自哪里,以后如果有货的话可以首接拿到这里来。
老乡听了高兴,也就一五一十地回答了,还说如果以后来到他的家乡,他一定好好招待。
事后,待到老乡走远了,老贺依旧拿着黑杯翻来覆去的看,眉头紧皱,一脸煞白。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表情,按理来说他是不可能看走眼的,我也万分相信他,但是这个表情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见过。
我看了他一会儿,感觉他根本没有消停下来的意思,这个黑杯怎么会让老贺这么痴迷?中邪了?
我试探性地问他有没有信心能够大捞一笔?他说:“那个老乡看上去不像跑道儿(中间人)的,也不像行里人,也不知道哪里得来的这么个老皮壳的日天货,但是太烫手,也不知道那老乡究竟是个什么人。”
我一听欢喜不己,“日天货”是极上等好货的意思,一般这样的东西卖出的价钱很是可观,但是为什么会烫手?
“年代这么久远的宝贝儿玩意儿你敢拿出去让它见太阳?说实话这宝贝儿我不敢收,实在是担心那老乡把它乱倒腾了,只能先收藏起来,还有,这杯子太邪。”老贺嗅了嗅黑杯说道。
没想到还没几天,就真的被老贺给说中了。